不要小觑玛瑙尔雅

文/尔雅李商隐曾经写下“半展龙须席，轻斟玛瑙杯”的唯美诗句，孟浩然也留有名句“绮席卷龙须，香杯浮玛瑙”。可见，玛瑙早在唐代就是受人欢迎且较为常见的玉石了。对于玛瑙，她很早便喜欢上了。那时她还在上小学，常常在学校后操场上淘沙掘石，弄得一身泥土和细沙。有一回，她找到一枚深褐色带赭黄花纹的石头，那花纹像一头两角弯弯半浮半现的水牛。她如获至宝般攥在手里让同学们欣赏。可一位女同学却说：“这种石头有什么稀奇？我妈妈从南京带回来的石头好看得多。”第二天，那个小姑娘果然从书包里取出一个用手绢扎起的小包，里面有一块鲜亮莹润、带着一丝丝盘绕纹路的小石头。当时，那块美丽的小石头使她震惊。多年之后她才知道那是雨花石，属于玛瑙的一种。玛瑙是以二氧化硅为主要成分的矿石，产地甚多、产量颇大，色彩纹理变化多端，有着别致石纹的雨花石是一种缠丝玛瑙。像是对童年遗憾的弥补，大学期间的某个冬夜，她在街上买了几枚带着缠丝花纹的红玛瑙吊坠，在路灯下颇为艳丽。然而，等到白天在日光下细看，她却觉得那红色暗沉、纹路模糊，薄薄几片缺少质感。假期过去后，同寝室关系最好的女生笑眯眯地塞给她一个小纸盒，打开一看，里面竟躺着三四枚精巧的雨花石。石头不过围棋子大小，却玲珑饱满、脂光流淌。她握在手中许久，满心的欢喜不但因为石头本身美丽，更是因为被人懂得和珍惜。后来，她走上工作岗位，已不再是物质匮乏时代那个珍惜天然美石的小姑娘，也渐渐淡忘了一份简单赤诚的欢喜。她开始爱上更昂贵的白玉和翡翠，也更希望拥有红宝石、蓝宝石、祖母绿等名贵宝石。有一年，她遇上职业转折，在北京出差期间到京郊古刹大觉寺山门外散心，暮色下看到一位满脸风霜的山村大妈拎着篮子，兜售着山果和玛瑙手串。那张纯朴的笑脸和粗糙掌心里的玛瑙，让她想起了什么。尽管眼前的珠串色泽普通、杂质颇多，她却不再挑剔——因为那驳杂的玛瑙使她想起正处在职业下滑期的自己，颇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感。她重拾对玛瑙的兴趣，研究起故宫里的玛瑙藏品。那素雅天成的清代雍正年间玛瑙茶盏，那色彩浓烈的清代黄玛瑙瓜叶形笔掭，都让她对玛瑙产生新的认知。一枚水粉潋滟的清代桃形玛瑙小水丞，通体粉白而微透，以巧做技法使料中的红色部分恰好处在桃尖，显得生动而逼真；还有一件红白玛瑙蝙蝠桃树花插让她过目不忘——整块硕大的玛瑙呈现红、白、粉三色，娴熟的立体圆雕技法利用玛瑙本身的颜色巧琢出古树枝干、嶙峋山石、蝙蝠灵芝和桃花桃实；更有一尊清宫旧藏的黄玛瑙凫衔灵芝镇纸，黄玛瑙塑造出矫健野禽的造型，其口中衔的灵芝自然生动、翅羽上的纹理纤毫毕现。她凝视这件器物，发现那只鸟儿仿佛也正微微侧头回眸望她。她深深感到，玛瑙变化无穷，是大自然的奇迹，而古人的匠心更是点醒了她——不要小觑玛瑙。某个秋日，她整理出大觉寺前购得的那玛瑙珠串，发现它不温不火气息淡然，只是穿在其中的皮线明显老旧松弛，大觉寺之后的七八年光阴明明灭灭。她找到一家熟悉的小店，为珠串加了几颗深红色玛瑙圆珠和一颗橙黄微透的金丝玉南瓜形珠，又换上加粗的橡皮筋绳，这使沉寂颇久的玛瑙焕然新生，也使她生出无限喜悦。她又开始定心整理搁置久远的杂件。一串带有手工打磨痕迹、略显呆滞的和田玉黄口料桶珠珠串，因觅到了一颗玉润水滑且颜色在黄、绿、青之间渐变的盐源玛瑙珠而即刻生辉。看她眉开眼笑，店主便向她细诉起玛瑙的可贵之处。店主说，硬度高的玛瑙接近翡翠，且色泽纹理多变，除了常见的单色红玛瑙、白玛瑙、灰玛瑙以外，还有来自新疆的戈壁玛瑙和阿拉善玛瑙，来自河北宣化的红黄相间的战国红玛瑙，来自四川大凉山和云南保山的南红玛瑙。至于盐源玛瑙，则是四川凉山盐源县所产、玉质感尤强的品种，颜色在青、绿、紫、粉中柔和变化。她惊讶于大自然的神奇，又兴致勃勃地将一串樱桃红玛瑙长珠链拆分，分别配上红白玛瑙圆珠、战国红桶珠和冰飘玛瑙牡丹纹圆珠。于是，或红白相映、或嫣红橙黄流淌、或丹飘水透的玛瑙组合在一起，呈现出各自别致动人的形态。

陕西历史博物馆展厅的镶金兽首玛瑙杯

手持玛瑙珠串，她恍然之间似乎回到了陕西历史博物馆的展厅。那时，她对那件硕大精美的玛瑙杯印象深刻，隔着展柜玻璃，一只长角卷曲、双目炯炯、似牛似鹿也似羚羊的动物，仿佛也用一种好奇的目光注视着她，让她瞬间惊讶得屏住了呼吸。那是唐代镶金兽首玛瑙杯——一千多年前埋藏在西安何家村地下的窖藏文物之翘楚！牛角形状的酒杯，由一块红、棕、白等多色糅杂的玛瑙雕制而成。其一端为杯口，口沿外扣设计精密的黄金盖帽，盖帽上的精细纹饰类似虎豹等猫科动物的口鼻肌理，与整体器型契合，也赋予这神兽以神秘之美。与千年之前古人想象中的神兽对视，这个通灵的家伙瞪圆了精气神十足的眼睛，鼻翼似乎也在轻轻翕动，嗅闻她的气息。她惊觉，原来玛瑙艺术品可以美到如此摄人魂魄的境地，而文物身上的精气亦可以千年不散——那些日常生活中的起伏失落，与之相比竟也显得无足轻重。感谢集自然灵气与工匠匠心于一身的玛瑙名器，让她在迷失之后得以回归。来来来，丰茸春色，龙须绮席，金翠花玉红草，且饮香杯浮玛瑙。文内图片来源：新华社

（刊于年8月26日解放日报朝花周刊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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